咏叹调Scorpion

别哭啊我抱不到你

【快新/新快】非典型推理故事

*无差

*文首文末眼熟致敬笔者白月光川端康成先生,故事发生在北方的冬天也是因为想努力营造出雪国的那种美感虽然很显然我失败了

*有青梅竹马出没

*非典型魔术师怪盗and名侦探,不会写推理强行加了奇怪的案件元素,逻辑不洽bug有私设有ooc有在努力

*尝试了不擅长的文风


以上都可以就↓

————————————————


  

  “你就是凶手。”


  侦探是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突然觉得很累的。


  “你那天和他约定好在老地点见面,却没有去那栋楼。你故意把纸上的字写得很小,这样人就不得不将身子探出去捕捉字迹,栏杆提前被弄坏了,本来就是年久失修的弃用的教学楼,发生一些意外也很正常吧。”


  一场近乎完美的凶杀案就完成了。


  被指认为凶手的少女微笑地看着正对着他面的侦探,盈盈地说:“证据?”


  侦探久久凝视着她。


  “没有。”


  “嗯?”


  “没有。”侦探重复道,“没有那种东西。”


  “我有十几种办法可以调出路边死角的监控或者找到你的物证,录下你的口供。但我放弃了,我没有证据。”


  “有又如何呢?”他轻轻转过身。








  “我累了。”


  


  


  


  









  捧着一颗破碎的心负着累累伤痕砥砺前行,

  盼望有一天心上的那片废墟上真的会有花开出来。


  ——《非典型推理故事》


  


  

  Summary:是非典型名侦探与魔术师怪盗的故事。

  也许是有什么隐晦的意义,也许是最终相携逃离的幸福故事。

  但更可能不是。


  


  1.

  穿过最后一段隧道,外面忽然暗了下来,晦暗不清的灯光零星散落在山脚下,窗外突然出现大片大片的纯白,白色的雪地赫然在夜空下连绵起伏,沉默地反射出黑暗中乍现的波澜。


  侦探瞥见坐在身边的女友将头歪倒在窗边,伸出一只手正一心一意地在窗玻璃上画画。


  画中突然映出一只眼睛,侦探随即意识到这是由于外面昏暗下来,亮起的车灯让它变成了一面镜子的缘故。他出神地盯着那上面的影像,车灯的流光在透明的玻璃上流转,由于暖气,很快一切镜像又消失,玻璃重新蒙上一层水汽。

  “在看什么呢?”注意到自己的目光,女孩转过头,朝他微笑。

  女孩的心思总是比常人要细腻一些,他的青梅竹马敏锐地察觉出自己最近的不对劲,委婉地提出了这场旅行邀请。北方此时应该是最冷的季节,侦探心里明白这是来自对方一份推心置腹的体贴,他无法拒绝这样的好意。


  不。不只是这样的理由。


  实际上他的确想离开他的居所,换一个与平时不一样的空气环境,远离无休止的工作日常,或者,将那称之为逃避。


  车子速度慢下来的时候,窗外已经变得黑沉沉的。侦探也收回视线,开始盯着车顶上的行李架发呆。约莫半小时后,他和旅伴就下了车,在打开车门的一瞬间,迎面一股冷气迫使他往里下意识地缩了缩。


  “呜哇,好冷。”身边的女子忍不住开口说。她看着来往的路人披着斗篷蒙着围巾的严实打扮,吃惊道,“居然要穿这么多。”

  “小心着凉。”他的声音闷闷的,“据说刚雪后放晴,头晚上总是特别冷。”

  少女吐了吐舌,一只手拿着行李另一只不由分说地一下牵起了身边人的手。“往这边走。”她低头看了眼手机的导航,“酒店离车站不是很远,我们走过去吧?”

  温暖的体温从少女的手上缓缓传过来,两人并肩沉默地走了一会儿,侦探感觉自己的神经在这样的天气中莫名有些放松了下来,一旁的女孩适时开口道:


  “嘛,这次可是来度假的,一会儿可记得工作和推理禁止啊。”


  “哎哎,知道啦。”


  “哼,真是的,也不知道你这人神经怎么长得,话说,我前几天又在电视上看到你了。”她似是想起什么,歪了歪头,“你最近又参与了珠宝守卫的工作,一帆风顺?”


  他愣了一下,在脑海里开始搜寻记忆:“怎么突然想到这个?” 


  “因为据说又和那个怪盗扯上关系了呢,新闻台可是大大报道了一番。”


  “啊。”侦探无奈地耸了耸肩,“我一点也不惊讶。”


  “你一副和那个罪犯很熟的样子。”

  “唔,毕竟是我要亲手送进监狱的人。”


  “……这么说来,”女友突然若有所思了起来,“好像很早你就有‘怪盗杀手’这个名号了呢。”


  “呃,被你这么一说。”侦探抿唇思考了一下,“好像是有段时间了。”他眨了眨眼,“那个,你还记得我去年破的那次名画盗窃案么?”

  “……去年?是我正好在备考的那次?”


  “对,”侦探无奈的笑了一下,“那个案件是我第一次遇见怪盗,虽然最后被证明完全与他无关。”


  


  那个收藏家的妻子一看就有问题。怪盗吹了声口哨,建议你去查查她。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侦探回应道。

  借着手电筒的光看清并叙述出了对方正确的相貌,妻子的供词满是漏洞,他只扫了一眼白底黑字的文档就基本理出了案情详况,这是一个夫妻联合骗保的案子。


  ——哪有人能睁着眼睛迎着光看清东西的。


  他看向身边的人。


  别盯着我,怪盗懒洋洋地将双手枕在脑后,名侦探,我来这里纯粹只是为了证明我的清白。

  /


  “实际上,那只是夫妻双方联合起来,诬陷怪盗偷走了画作以骗取高额赔偿金的骗保案。”侦探说,“可是他们大概忘了,怪盗从来只对宝石下手。”


  但事实上就算如此,侦探也不会轻易放手。他是好奇心驱使的猎手,是真理的追求者,誓将世间一切阴影之下的晦涩与罪恶曝光,于是当他堵在了怪盗要离开的必经之路上时,就看到这个令无数警官抓耳挠腮丧尽颜面的国际大罪犯,似乎颇为苦恼而无奈地对着自己叹了口气。

  啊,又是你。


  虽然今天你什么也没做,侦探道,但是鉴于你过往的行径,我很遗憾地表示,这里将成为你的终结。

  没有一点浪漫细胞的侦探君吗。怪盗笑了笑,似乎完全没有把对方的话放在心上。顺带一提,你的蓝眼睛很好看呢。

  站在他面前的人向上扬了扬眉毛。


  唔,我是说,虽然侦探是要讨伐罪犯,惩恶扬善没错,但是怪盗啊,可是一种常理之外的生物呢。

  侦探皱眉望着他,你说什么?


  “虽然是偷,但怪盗的职责是偷走这世界上所有的不公,无奈,和悲伤哦。”对方不紧不慢道,

  “也就是说,是名副其实的噩梦盗贼。”

  一派胡言。


  /


  “最后还是被那家伙逃走了,之后的几次交锋中,我逐渐对他的作案手法和逃跑行径愈发熟悉,但虽然能守卫住委托人的财物,却始终还是无法将他缉拿归案。我离开前追查的那个案子同样与宝石更无关系,但不知道为什么,那家伙又掺和了进来。”他叹了口气,“于是警视厅,就又找上门来了。”


  “真是孽缘。”他评论道。



  顺带说一声,你的眼睛很漂亮哦,侦探。


  像是天空的蓝色。


  他的耳朵里吹来了风。



  可能群星被揉碎撞进了大海的深邃与晦暗之中,侦探对上那双眼睛的时候心脏不可抑制地感到一股钝痛。

  他熟悉那双眼眸里蕴含的东西,就像瞳孔里住进了一整个冬天的雪和风。那里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却有着孤独到极致的寒冷。就像尽管他有关心他的家人,不多但都是至交的朋友,以及一个还处于暧昧关系的青梅竹马,尽管身边总是围绕的一大群人,但他仍常感到深入骨髓的疲惫和空虚如雪片般一点点堆满了他的心脏。

  从某种意义上,侦探早就习惯了,但是从天而降的怪盗,就好像满月被碾成陨石一般,不容分说地撞进了他的心脏。

  他在黑夜中与北方的雪和泪共舞,故事的起源已经无法追溯,直接按照套路来叙述的话,一般这样的俗套桥段总匹配有钟情宝石而神秘莫测的国际大罪犯,在一旁仿佛为衬托而生的愚蠢警察,以及永远的、唯一的、势均力敌、一对一宿敌关系的侦探。

  是该死的正义感和道德伦理在作祟吗。


  他没有承认他们是一类人。



  孤独死了。

  



  2.

  侦探在离开自己的城市前接手的案子有几分特殊。是个高中生坠楼事件。尽管警方已确认自杀无疑,但令人十分无语的是,有位高中女生不肯接受这个结果,对负责此案的警官穷追不舍,几近死缠烂打的行为差点就要被判定为干扰公务。

  她口口声说像那样的人是不可能自杀的,的确,在熟悉的朋友中都认为自杀者原本是个很阳光活泼的人。负责向他解释案情的警官阐释道,但比较意外的是,这位同学并非是死者的亲友,据熟悉他们的人都说,平常从未见过他与她有什么交往。但是现场的第一发现者是这个女孩,因为死者所选择了结的教学楼是学校早已废弃的一栋高楼,一般学生不会出入经过。而女生说因为平常就有散心的习惯,每天下午几乎都会在这附近逛,所以会第一时间发现尸体。 

  我们同时意外发现,年轻的警官说,根据分别来自二人的同学的口供和监控推测,他们很可能于事故发生当天在事发地约定过见面。


  她如此笃定不是自杀,却说不出具体原因,再加上两人关系和案件背后的种种蹊跷,最终还是进行了的重新调查发现了之前忽略的新线索。


  本来已经一锤定音的案件因此翻篇。新发生的意外状况令警方手足无措,最后只好向某方面上早已名声在外的他求助——向他这个,一向被媒体报道成“怪盗杀手”、常年出入盗窃案发现场的侦探求助


  ——没错,在那栋废弃已久的教学楼里,发现了怪盗留下的痕迹。


  “调查一时陷入僵局,所以我们请你来了,侦探。”


  /


  所定的酒店很快就到了,在女友办理入住手续的时候他就在旁边扶着行李东张西望,一边无心听着旁边关于各游玩景点的讨论和推荐。酒店的装潢十分朴素简单,却给人以温馨的感觉,暖色调的灯光静静地打在酒店入口的旋转门上,勾勒出金色的轮廓,一位客人推门而入,使得透明的风铃叮叮咚咚响起了清脆的声音。侦探的目光四处游荡,最后停在了门口那与整个装潢风格格格不入的广告立牌上。


  他挑了挑眉。

  这么冷的天气里,这儿竟然还有魔术秀的表演吗。


  “请问一下,”他上前轻轻敲了敲前台的桌面,朝女友比了个手势表达对打断了她和服务员的对话感到抱歉,“有那个魔术表演的详细资料吗?”


  前台招待的小姐露出了一个营业式的甜美微笑,她看清了房客手指的方向后有些抱歉地回答:“先生,如果您想欣赏的话,应该要提前预定才行呢。这次表演的是当下最受欢迎的魔术师,他这周场次的票很早就已经售罄了,十分抱歉,您只能等下个月了。” 

  “唔,这样吗。”侦探眨了眨眼,“可惜我们大概只逗留一周左右。”

  “那还真是遗憾啊。我也想见见这么厉害的大人物,”女友遗憾道,“只能说我和他没有缘分吧。”


  “唔,可别这么早就下定论啊,这位美丽的小姐。”


  一道清冽的声音突然插入了谈话,带着几分笑意。


  刚刚从门口走进来,那位戴着礼帽和墨镜的男子不知什么已经办完了手续,站在两人身边,在听到了少女的话后忽然转头笑了一下,插话道。


  “初次见面,”他摘下墨镜和帽子,对着少女欠身道,“鄙人是这次魔术秀的表演者。”


  “啊?”


  过于戏剧性的一幕在他们面前发生。两人都吃了一惊,看着眼前突然冒出插话的英俊风流的绅士,一时都有些怔愣。


  “幸识。”侦探回过神,礼貌地朝对方点了点头,“那么这下可真是缘分了先生,您是今天刚来?”


  “是啊。”魔术师说,“刚下完雪的天气可真冷呢,手指都冻僵了,魔术秀场所就在这附近,提前过来看看情况,定了这家酒店。”他注视着侦探的眼睛,嘴中说出的话语忽然有了几分调皮,“刚刚听见二位对在下的魔术秀有兴趣可真是不甚荣幸。不知道我是否能有幸邀请你们作为鄙人的座上嘉宾呢。”


  “诶!?这、可这,”女友显然被怔住了,一时有些语无伦次,“不太合适吧……”


  年轻的魔术师已经不由分说地在侦探手中塞进了两张票,“当然不。”他笑道,看向一旁不语的侦探,“尤其是,名侦探的到来可是我的荣幸呢。” 


  侦探凝视着魔术师的一举一动,在女友再次想开口拒绝前平静地开口:“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3.

  “等等,侦探君。”


  最后一个话音刚刚落下,侦探就准备转身离开,但女孩的声音让他的脚步一顿,“您的推理有问题哦。”她宛如天真孩子般梦呓道。清澈的声音传入侦探耳中仿佛恶魔的低语,他心下一惊,猛地回头。


  “——”


  空气忽然从四周抽离,强烈的窒息感让侦探一下从梦中惊醒,他沉默地盯着自己苍白而毫无血色的手掌,瞳孔中倒映出天台上女孩最后的微笑,狂风将一头乌黑的长发吹成黑色的网,网眼里面挤满了不知名的束缚和恐惧。

  “善恶本同源。”

  她的嘴中漏出了这样的音节。


  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侦探拉开窗帘,雪地里反射的光线一瞬间刺穿了冰冷的空气,硬生生将他揉出几滴生理泪水来。“还在下啊……”他打了个哈欠,酒店房间里昏暗的光线照在纯白的被单上,他看着上面的影子发了一会儿呆,无奈地确认到自己已经毫无睡意,思考了一下后换上了便装,没有吵醒还在酣睡的旅伴便出了门。


  异地的夜十分安静,夜色浓重到仿佛能从空气里挤出粘稠的液体,侦探用围巾把自己包裹得严实,脖子缩在刚买来的羽绒服中,独自一人走在夜晚的街上。此时此刻,街上安静得可怕,庞大的城市宛如某种沉睡的金属怪兽。白雪和街灯的光散落在这座城市中,就像无数星球散落在偌大而寂寞的宇宙里,刺骨的寒风灌入他的耳廓,只有沉默肯沉淀。


  就算是在他的家乡,他也从未搞懂过这些钢铁丛林的生存规则,他看尽了它从凌晨到午夜的所有模样,在这片大地上与死亡和罪恶斗争着使自己不会在某个时刻被卷入其间,粉身碎骨。如今它们陷入沉睡,却仍旧仿佛下一秒就要醒来,将他撕裂。他千里迢迢来到友人口中的胜地,想要逃离,然而远方飘来的雪并未使城市的夜变得纯粹空灵,反而让四周的黑暗陷入了更深的寂寞。


  侦探独自一人无言地走着,忽然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他看着路转角地上的影子,淡淡地说,“你睡不着吗。”

  从阴影中浮现出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赫然是白天递出两张门票的那位魔术师,他嘴中发出了一阵短促而柔和的轻笑:“果然瞒不过你啊,什么时候发现的?”

  “如果是说你的身份的话,一开始隐隐察觉,到你伸出手时正是确认完毕。”侦探说,“手上的疤痕,是上次案件时留下来的吧,怪盗先生。”


  “至于跟踪,从出门时就发现了。”


  “唔,不愧是名侦探。”被揭露了真实身份的魔术师感慨一声,却并没有显露出慌乱的样子,“那么准备怎么样?要在魔术秀上揭露我吗,还是现在就把我送到警局?”


  “总觉得你好像很期待的样子。”侦探朝对方翻了个白眼。“不,免了,偷盗这种事是要抓现行的,而且我这次是来休假,被朋友勒令推理和工作禁止。”


  “唔,那还真是遗憾。”


  “省省吧,你这家伙,别在一边偷笑幸灾乐祸就谢天谢地了。所以这么大冷天,不在你房间里好好准备你的秀出来逛做什么,是对自己已经很有信心了吗。”

  “哈,到时候还请侦探先生手下留情咯。”


  “少啰嗦。”


  绊了几句没什么营养的嘴后,二人又慢慢安静下来走路,一时间只能听到鞋子踩在雪上发出的“喀吱”声,伴着狂风卷起。


  死去的白昼带来极夜的低吟,雪花在侦探唇齿间被碾碎成冰,刺骨的冰凉融化在他的舌尖划入咽喉。没有那么简单就放弃了追赶的理由,但对方丝毫不介意这样蹩脚的措辞,替他的逃避寻找借口。


  侦探将脸深深地埋在围巾里,沉默地看着在他前面几步距离的魔术师。


  

  这里就是发现怪盗卡片的地方?侦探问。


  最后他选择接手了这个案子,无论是处理类似有关于青少年的案件还是与无法无天的怪盗作对,他都不是第一次。但是不知为什么,他这次没来由地感到了一些不安和心虚。


  刚刚下过雨,天台上潮湿的水泥地上画着一个圆圈,询问得知,那正是原本放置着白色怪盗卡的地方。


  只有怪盗卡?侦探皱眉,将手上白色的卡片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那是最简单的扑克牌,画上了熟悉的标志,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字眼。


  既没有表示时间地点的暗号也没有说目标,甚至到底会不会来也没个准。侦探无奈道,将扑克牌还给了对方,那么,你知道这座学校有什么值得一偷的东西吗?


  据传闻说上任校长曾保管有一颗很大的猫眼石,不过很早就失窃了。对方回答。


  唔,真令人头疼。他用手摸挲着自己的下巴,陷入了沉思。


  发现怪盗卡的地方正对着对面的教学楼,侦探戳了戳随同他一道前来的警官,得知那里是学校的藏书阁。他比划了一下,发现这个位置正对着藏书楼的三层,天台的护栏有些松了,这也是警方一开始为什么没有排除失足滑落的缘故。但是最后因为实在鲜少有人出没在这附近,独自出现在这里的少年怎么看都是个异常,最终无奈判定自杀。


  但是侦探却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一样,没再管地上的圆圈,却径直拉着他的临时同事朝藏书楼跑。侦探有时也是靠第六感的生物。他凭着对线索出奇敏感的嗅觉锁定了藏书阁。真相在阴影之下若隐若现,他拂去遮盖在上面的伪装,笔直而毫不偏离地朝目的地奔去。


  


  给你一个忠告,小侦探。

  有些东西,还是让它永远成为一个迷比较好。




  他的脑海中回响着不和谐的旋律。


  



  果不其然,独属于侦探的直觉让他找到了之前被众人忽略的一点。藏书阁对学校的大众师生开放,已经有些年头的老校存放着许多具有厚实年代感的书,一楼和二楼的通俗小说和查询资料堆起的一层层书架已经基本能满足绝大多数人的需求,但还是会有一部分念旧的人,迈着轻柔而深沉的步伐走向通往布满灰尘的下一个楼阁。


  因为存放的大部分都是绝版和珍贵的古籍文献,上了年头的老书也十分容易损坏,因此出入的人都必须登记姓名,这个学校藏书阁早负盛名,偶尔也会有非在校的在职人员或读书生市井小民凭着市民卡来这个拥有丰富藏书量的藏书阁来阅读,更别说其三楼藏书之多,是侦探也早有想来看看的念头,只是碍于工作繁忙,未料到会以这样一种方式进入。


  但他不是来看书的。


  侦探一页一页地翻着登记册,随着页码数字的增加,他嘴角的弧度也越发明显。



  果不其然。他转头。


  那个女生,是三楼的常客。侦探说。


  常人对此仗二摸不着头脑,但侦探却明白自己已经离真相很近了。他凭着记忆笔画了一下偌大的藏书阁三楼的平面图,然后准确无误地走到了唯一一扇正对着废弃教学楼的窗前,这是个很小的角落,他沉默的看着墙角那把书店里常用的台阶椅,走上前。


  于是他就这样发现了夹在椅子木板间的那张纸。


  ——名为真相的噩梦。


  


  3.


  侦探无数次在梦中挣扎着惊醒。


  他向来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楚,他是正义的卫道者,是真相的追求者,是负责将阴影中所有不为人知的黑暗毫不留情地拖出来扔到阳光下,将所有罪恶如影遁形的人。更多时候他是被好奇心驱使的猎手,企图捕获名为“谜底”的猎物,他并非单纯而未见过世面的人,只是他有自己的信仰和原则,他奉行的世界里有着非黑即白的善恶论,他毫不怀疑地相信正义总是能够在最后一刻胜利。

  但有些事并不总是遂他所愿,或者说,更多时候他只是希望自己能够去相信这样的事实。


  纸上单单只写着“好”这么一个字,在正中央,与整张较大的白纸显得格格不入,空出来的白色莫名分外刺眼,扎进他的眼睛。在边角上似乎还有胶带遗留下的痕迹。侦探朝窗外望去,温暖的阳光落在他的心上,却在他的目光触及正对面废弃的教学楼上,空缺的栏杆处时蓦地腾起一股冰凉,瞳孔微缩,刺穿心脏。


  他轻轻叹了口气。


  “我已经大概明白了。”他转身道,现在,请帮我叫一下那个孩子,我还有最后几个想要明确的地方。”


  


  我从一开始就没指望会从你那条线索上发现什么,我甚至觉得你根本不会出现。


  侦探没好气地走在魔术师的前头,说道。他刚刚完成了应尽的事项准备收工,谁知道回程的路上遇见某个他一万分不想见到的人,年轻的魔术师戴着一顶鸭舌帽,笑嘻嘻地道,哎呀,那还真是对不起呢,意料之外地出现在你面前。



  呵。



  侦探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不是很想理这个油腔滑舌的小偷。


  嘛嘛,不愧是名侦探啦,怪盗说,不讲讲是怎么找到的线索的吗。


  侦探从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


  怪盗眨了眨眼,凝视着他。


  护栏,地面,灰尘。


  侦探终究似是不耐烦地开口了,只吐出几个词。

  还有很明显的可疑的被害人的人际关系。


  凶手是那个女孩,她和少年是两个惺惺相惜的知己,女生可能是历史古籍或者文言文阅读的爱好者,有些孤僻而不合群,无意中结识了少年。说不熟是骗人的,只不过根本没有人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罢了。我当着她的面进行了所有的推理,包括关系在内的犯罪手法本人都亲口承认了。侦探说。


  不过后来女孩还告诉我了一些细节。侦探将垂下眼,细细碎碎的光影中的浅色眼眸读不出什么情绪。他说:实际上他们一开始连彼此的相貌都不知道。交流是因为不小心借了同一本哲学书开始的,所有的话全程靠纸,以及。

  他举起一只手,做出一个握笔的姿势。


  


  “据说孤独的人总是能互相吸引的呢。”


  少女将眼睛弯成月牙:呐,侦探君,你听过青鸾舞镜的故事吗?


  人的心是很大的,可以住下很多人。但是人心同样也很小,小到大多时候只能容得下自己。也许并没有真正有人住进少年的心里,于是他的笑容空虚得最后只剩下疏离,否则他就不会养成独处的习惯,不会总是想下意识地远离喧嚣和人群。


  少女说她向来喜欢一个人在书楼三层读书,这个位置很好,光线充足,也没有人来打扰。就算不是查阅资料或者读古籍,她也会从随意抽一本书坐上来。窗口正对着教学楼,她经常在看书的时候看见少年一个人在对面的楼层独自游荡,像是神出鬼没的幽灵。


  她将视线转回手上的《人生的智慧》,正好看到哲学家著名的“孤独论”, “要么孤独,要么庸俗”是后人对这段文字最简洁的概括。


  《鸾鸟诗序》


  页脚被小小折了一些的纸页间,夹了一张写着字的深色便签。


  夕阳的光在少女眼中流转。说不出什么心理,她拾起一支笔在那四个字后写上一句话,就将看了一半的书还了回去。


  『瀱宾国王得一鸾,三年不鸣。夫人谓,鸾见类则鸣,何不悬镜照之。鸾见影,终宵奋舞而绝。』


  


  世界上不会有两个完全相同的人,这确保了我们将偶尔寂寞,永远孤独。


  


  她下一次从书架上拿出这本书时,已经完全忘记了这件事。便签纸一下掉出来的时候少女怔了一下,新的笔迹不大不小,但一个一个字眼却像被风吹起的沙粒般不小心落进她的眼睛,吹起了她前所未有的痒。


  来聊聊好么?你喜欢哲学一点,还是历史?


  于是故事就在这样不声不响地开始了。谈完了《人生的智慧》后又谈了《恶之花》,也在《源氏物语》和《全球通史》上留过言,书杂而乱且多,一人一次几乎只说一句话,但便签还是很快就被用完了,负责藏书阁的管理员似乎都有些不耐烦一本书过度频繁的转交和借阅的过程。不见面而只靠笔交流是两个人心照不宣的默契。在得知那个每天来闲逛的“幽灵”就是她的漫谈对象后,女孩发明了一个更方便的交流方法:因为两个人都是定时来教学楼和藏书阁的,于是有一天,少年意外发现,在对面藏书阁的窗外,竟醒目地飘着一张写着字的白纸。

  “从藏书阁三楼的这个窗口看过去,正好能看见你喜欢的地方哦。”


  


  所以,其实最后女孩根本不需要不在场证明对吧,怪盗把玩着手上的扑克牌,看似漫不经心地说,因为她的确不在现场。


  唔,没错。侦探用冷静至极的声音道,最近几个月交流用的纸条几乎都被女生藏起来了,但我找到了他们交流用的最后一张,可能是还来不及处理。纸条上字的大小和她以前写的那些相比而言大大减小了,为了看清字迹他必须向前探出身子,有可能的话,可能半身都越过护栏了。


  怪盗替眼前的人补充:而护栏本来就很老旧了。


  是的。他回答,怪盗卡大概只是用来混淆视听。



  说完这句话后,侦探再没出声。


  这大概就是所有的真相。


  但是侦探也明白,他所有的推理还缺少一个重要的环节。




  “等等,侦探先生。”

  ——“您还没有说明,我的动机呢。”




  梦里的少女跳了下去。他无数次从梦中醒来。


  唔。又一轮完美洗牌后,怪盗似是终于满意了,对着扑克牌点了点头,然后突然转过头:嘿,来抽一张吧,也许能遇见什么有趣的东西哦!


  又在耍什么小把戏。


  嘿就是抽张牌而已啦。


  然后变出巧克力?还是水果糖?他毫不留情道,这比一般的纸牌魔术还弱智,别在我面前做这个,我已经看见你袖子里的东西了。

  哎——


  被识破后丝毫不感到半分尴尬,怪盗直接掏出几颗五彩斑斓的糖果凑到侦探嘴边:真是无趣啊,那就来一颗吧。

  我不喜欢吃糖。侦探说。这是实话,他从小就对这样花花绿绿的包装纸不感兴趣。不如说这番举动简直就像是对方察觉了自己的低气压,在哄一个发脾气的小孩一般。几分钟前在见到对方的那一刻起就不怎么样的心情,如今更加岌岌可危。


  小孩子就是应该要吃糖。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般怪盗如此说道,他剥开一颗糖的糖纸把水果糖扔进自己嘴中,边走边嚼。


  侦探感到没来由的烦躁,他正在竭力抑制住自己的无名火:我又不是小孩子!


  听闻此言,魔术师突然停了下来,侦探措不及防差点撞上对方。他骂骂咧咧一声,没好气地抬头看向对方:你又发什么神经?


  魔术师笑眯眯道:说「啊——」

  侦探错愕,下意识张了张嘴,魔术师灵巧的双手迅速抓住这一瞬的空当,朝他嘴里塞进去了什么,一股甜腻腻的奶味在他口中弥漫开来。


  你——!


  侦探一字一顿,咬牙切齿,他觉得自己良好的修养和耐心都要被消磨殆尽。对方突然弯下身,在他耳边轻柔地悄声说道,带着一股难掩的笑意。

  侦探忽然再也发不出脾气了。



  “生活很苦,你要学会吃糖。”


  




  4.

  侦探向来对自己选择的这份职业的意义十分通透,他明白好的侦探不仅擅长严谨缜密的推理,还需要把握好怀疑与相信之间的平衡和关系。

  你身边的每个人都有可能暗藏着生活的杀机,每个人都有太多的秘密。原本理应反哺的孩子分尸母亲,把渗着血的裹尸布藏在天花板的通风口里;家楼下杂货店的老板瞒着街坊杀死了自己的妻子,镜头前的光鲜亮丽被剥落了野兽的外衣,这一张网密不透气,铺天盖地。

  有光必有暗,光最亮的地方,必定有最深的阴影。侦探不仅要有缜密的逻辑和思维,还要有一颗通透善良的心。


  可他有时觉得他已经慢慢把自己的心杀死了。


  『善恶本同源。』


  梦境中的少女咬碎隐晦的词句,对着自己的下巴举起了刀尖。


  ——很多罪恶是从善良出发的,正如很多好心和误会照样酿成了大祸。所以生活也并非仅由非黑即白的善恶论构成。


  “侦探,”怪盗对他说,“这世界上有太多无奈和不公,太多悲哀与伤痛,而魔术师和怪盗的职责是带给人快乐,偷走人的悲伤。”


  最难的,还是在经历过这一切后他还要去相信人性中的美与善良是存在的。他始终坚信世上还有正义应被守护,所有真理终会被揭晓。他知道这不是天真可笑的童话。



  开什么玩笑,他好歹也是个侦探。

  他见过的人情世故还不够多吗。


  亲爱的侦探先生,承认吧,你累了呢。


  怪盗重新直起身,将双手枕到脑后,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般经过他身边。


  微微沉默了一会儿,侦探回答:不,我只是需要休息。


  是这样吗。魔术师笑道,不过很遗憾,这次,推理错误。

  时间仿佛停滞了一瞬。


  ……什么?


  他的大脑一时停止运转,还未反应过来这句话背后所代表的意义,就只看到那个仿佛浑身都散发着星光的人忽然转回身,措不及防迷失在了在这片深色的海中。他深吸了一口气,几米外的人的声音却好像遥远来自月球。


  那个女孩并不是真正的凶手。至少最多只算一个帮凶。


  怪盗说:真正的主谋是那名坠落的少年。



  这个时候侦探才总算从浑浑噩噩的思绪中脱离出来。他做了一个深呼吸,眯起眼,理解了对方的意思,然而却似信非信地看着他,怀疑地说:为什么?有确切能够证明是自杀的证据吗?


  怪盗微笑了一下:因为,我看到了他们最后时刻,用镌刻在灵魂里相熟悉的语言,所书写的所有卡片啊。


  


  我想死。(你呢?)

  这样啊。(我也是。)

  可我很害怕。(害怕死亡。)

  很吵。(还有人的说话声。)

  还很疼,很孤单吧。(我知道。)

  能帮我一个忙吗。(给予我一场安静的死亡吧。)

  好。(那也是我所求呢。)


  


  一张张洁白的纸片在魔术师手中随着无声的话语飞速移动,密密麻麻的黑字不断涌入他的眼前,掀开他的耳膜,空白的部分被另一种声音填补,组成了完整的对白,恍惚间,侦探似乎看到了两个笔迹的主人,在天台上,隔着时空地对话。


  少年害怕死去。但更害怕就算死去也是更深入骨髓的寂寞。电视里不断播报着一起又一起的青少年自杀事件,铺天盖地的媒体评论和公众号里人们的呼吁,或好奇或悲伤或自以为是的眼神。他害怕,害怕那些密密麻麻淹没得人几近要窒息的议论,自以为是的高谈阔论和自说自话的哀伤与泪水。他想静悄悄的死去,至少没有人会问他是为了什么而去死,没有人会辩论他的死亡到底是否正确。


  人并不一定生来就是要活下去的。我们不唱歌,我们从来不歌唱所谓生命的美好与生活。这样大逆不道的言论注定不被世俗所接受吧。他受够了要无止境地隐藏这样的想法,受够了连死亡的自由都要为自己辩护的世界,那些令他感到深入骨髓的悲哀,孤独,和绝望。

  幸好也许人一死,就什么都没了吧。


  怪盗说:没错,这是个自杀案。他委托女孩帮他瞒天过海,用自己最后的死给予世人一场盛大的魔术。



  真是罗曼蒂克的死亡啊。


  夜晚的街道上空空如也,只有喧嚣的风和一望无际的黑暗与这对宿敌作伴。而侦探有的时候并不能理解这个他几乎耗尽半生追逐的人的思维,他沉默地听着这个更上一层楼的离奇故事,一时无法发声。



  而我猜,如果情节严重的话,一旦被判为凶手也许女孩也会为自己争取一个死刑哦?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身体被缝进寒冬,月光刺穿心脏,他终于找回了自己丢失的声音,宛如冰冷又滑腻的刀俎下的鱼,还在微微颤抖。



  怪盗眨了眨眼:因为,我想,那是他最后的愿望吧。



  然后再无人回答了。


  我们不唱歌。侦探想到,我们不歌颂生命。

  他想信仰该信仰的东西,他想让该快乐的人快乐,该幸福的结局幸福,他还记得那一刻,怪盗本就是寻常道德伦理之外的东西。人无法对着光睁开眼睛。他曾确信他在满月的梦境里看见了光。太亮了,他觉得这实在是太亮了。黑暗会遮蔽人的眼睛,光也会的。

  没有人能够对着那么刺眼的光睁开双眼。


  熠熠星辰将光揉碎把他钉在了这条至善和至恶的分界线上,和他眼前这个曾不认可的存在,一同踩在了那块他不愿承认的灰色地带。


  就是这个,他想。他此生唯一的宿敌,像一颗撞击地球撕裂了天空的陨星。就是这个。同时也撞碎了他给自己构建的小小世界。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分崩离析。


  ——欢迎来到生活。



  侦探,你有想过死吗?


  侦探抬起头:有啊,这是很正常的事吧。

  人只要活在这世上,就不得不思考这种问题。


  那么思考的结果呢?


  魔术师倚在路灯下。


  无解。没有任何意义。

  他转头看向他。


  既然我已经来到这个世上了,我就必须对我的生负责。随随便便去死,是一种很不负责的行为。

  人迟早都是要去死的,何必急于求成呢。


  话音刚落,年轻的怪盗忽然“扑哧”一下笑出了声,他忍住上扬的嘴角,道:真不愧是你能说出的话呢。


  “所以你活着,只是因为责任吗。”


  


  ——只是因为不能去死吗。


  



  其实很多人都认为,像你这样的人,是没有资格谈论死的。


  与平常玩世不恭总带着笑意的声线不太一样,侦探感受到了一声叹息,不偏不倚正落在他的心上。


  你有什么资格呢。


  只有那样衣食无忧的人,才会成天想着哲学问题。


  也有人说这种感情本身就是矫情的。


  你看那个少年少女,同样活在人们歌颂的最美年华里,被人们称作是生命最美丽的时刻。


  他同样也失去了谈论死的资格,他所拥有的一切情感,都被用古人的言语“少年不识愁滋味”,以及年长一些的人口中“现在你们还不明白吧”给堵了回去。


  ——那也是被你称作不负责任的表现吧。


  但少年人的愁可能比长大成人后的我们关心的柴米油烟更加浪漫不切实际,却也更加广阔更接近天空,其实很多时候这种无力感都来源于同一个地方,也许是发现了勇气和生活的真相,也许是童话和梦的破灭,并非说是后来的我们的愁苦就不值一提,只是这是不一样的东西,痛苦和死亡这种事物,谁说是一定要历经酸甜苦辣历经沧桑后才会感受到呢。


  也许只是因为太过认真地活。


  侦探啊,你明白吗。


  “有些人挣扎着想要活下去,而有些人,却拼了命地努力着,不去想死。”


  你明白吗,你真的明白吗?



  死去的少年的最后一则日记,记录的是他刚阅读补完的一部漫画。


  『我一开始以为那是一出典型玛丽苏戏剧。只是一出主题被设置为了刑侦而非恋爱为借口式的冒险,而所有的世界观与设定都只是为了剧情方便。


  抛开它本身侦探推理的部分,就像一出闹剧。


  主角有着知心的友人,善解人意的家长,艳羡的财富和天生优势,显赫的双商。突出的天赋和才能,凡人梦寐以求的一切。


  我最讨厌那样的人。我承认是我的嫉妒心在强烈地燃烧。我认为他们没有资格痛苦,相比于这世间大多数的芸芸众生,他们明明是幸运的。』


  『你已经拥有了其它人梦寐以求的东西。


  你是没有资格痛苦的。』





  『……我够幸运了。』


  寥寥几个字的最后,只剩下大片大片的空白。苍白的月光一口气将其剪成碎片。


  但是——多可笑啊,上帝是公平的。


  在那一方面,你成为了令人艳羡的存在。

  但另一部分,你势必要负担你所被赐予的同等重量的东西。


  在那个位置,最底端最下面的人苟延残喘着想要活下去,最上面的人却挣扎着不去想死。


  ——我当然,明白啊。



  不是梦中,侦探真切地回到了那天的天台上,少女的嘴唇一开一合,像被放了慢动作。


  风将那些撕心裂肺的音节一个一个灌进他的耳朵。


  “善恶本同源。” 


  他亲眼看见刀尖上绽开美丽的刺目的红花,他跪坐在地上,用力把手指伸进喉咙里,不断干呕。


  



  没错,那就是他的愿望。



  


  没有什么事物可以逾越生命之上,就算是我所一直所追求的真相与正义也不行。

  侦探说。


  明明难过得不行,却还能露出这样的表情吗。


  魔术师无声地叹息:呐,侦探君。


  对方注视着他,等待着下一句凌迟的话语。


  偷走了哦。


  年轻的世界大怪盗突然对着侦探轻轻一笑,身后的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


  你所有的不快乐,我都,偷走了哦。


  侦探是理智至上的动物,眼泪不属于这个行业。


  但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无法控制地想要哭泣出声。


  他面对他一生的宿敌,那一抹始终如一的微笑,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扯了扯嘴角,有某种情绪在这一瞬间无法抑制地喷涌而出,铺天盖地。


  我的悲痛根植于我的生活,我的孤独融化入我的灵魂,我的生命不得不相携一切剧痛而行,无法分割。

  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个世界。


  他哭泣地微笑着。


  所以,这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魔术师啊。

  请带我走吧。


  那个夜晚,灯光很深,叹息很轻,微笑很浅。


  小巷转角的路口,阴影落下,月色很安静也很温柔。



  魔术师动了动嘴唇,说,好啊。


  


  6.

  回忆戛然而止。

  雪夜卷来冷风刮开少年人的伤口,将寒冰缝入脊骨中感受刺痛。黑暗中侦探还在掬着那一捧心跳,他看向黑夜里那束唯一的光源,放下他熟悉的那一身行头和表演时的架子,风雪把眼前人吹得很小,一个半巴掌大的脸被围巾遮了个严严实实,他突然感到心底被一种不知名的情绪占据。


  他想起那段装模做样的对话。


  有的时候绝望只是无厘头的,只是看多了就会很疲惫。他确信那样的人同样怀揣着一颗伤痕累累破碎得不成形的心,一直在小心翼翼地期待有一天那片废墟上会有花开出来。


  是不成调子的,胆怯的希望。


  也许一场雨就能浇灭。红色的花朵绽开的时候满是决绝和热忱。寂寞和自由。


  “嗯,那个,怪盗君?”

  “嗯?”

  “怪盗负责偷走所有人的悲剧,对吗?”

  “对呀。”

  侦探轻轻道,声音宛如蝶翼坠落于地般轻不可闻:


  “那怪盗自己的呢?”


  世界忽然安静了下来。


  已经死去的月亮不会比一颗陨石更有价值。更何况这么冷的冬天常常能逼出人的眼泪,侦探不确定他是否看清了对方嫣红的眼角,只是那双原本属于魔术师的细腻的手肉眼可见的被冻得通红,某个自以为是说着大话的混蛋是否还记得自己不是不死之身,知道自己怕冷知道自己还要喊疼。

  而他始终记得那双眼眸里的风和雪。


  沉默不知何时已经成为了两个人之间的恒定式,在彼此心照不宣的距离中,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探进,那边的人已经停下,却迟迟没有迈出下一步。


  你说的话还算数么。


  对方总算转过头,说,这次魔术秀,请等待我予你的奇迹吧,侦探。


  他对他露出了一个微笑。


  他的眼里刹那间蓄满了一整座天空的星辰,却不敢滴落。远在异乡的知己宿敌风雨无阻地走下月夜的舞台,绅士地邀请他同这片都市最温柔的月色一起表演。


  


  因为回来有些迟了,第二天睡觉睡过了头,本来计划好的一天行程只剩下半天,他颇感愧疚但女友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意外地没有计较,反而十分欣慰地说很久没有看他睡饱过一个好觉了。


  “既然只有半天了,不如先去那位好心的魔术师先生要表演的地方踩踩点怎么样?我们可以逛过去,路上说不定就有有趣的东西。”她说。


  女孩的心思总是上一秒到下一秒跳跃极快,侦探有些跟不上这个他的思路,他稍稍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点头。


  对方提前就做好了行程,饶是导航在手,不长不短的距离和悠悠散散的步子使得最终抵达目的地时仍已是太阳将落未落的时间。侦探的视线被那满天的鱼鳞云吸引了一瞬。表演地点在市中心的大剧场,雪停后,来来往往能看见工作人员的进出,大抵是负责准备的员工。


  意外就是在那时候发生的。


  女友蹦蹦跳跳地递来一根糖画,粘稠的腻味的糖浆把他上下的牙齿都尽数粘住,往下吞咽时有种舌头都会被扯掉的感觉。他无奈地说自己不喜欢吃甜食,女孩姣好的面容就凑上来,半是撒娇半是打趣意味道,感觉你变得冷淡啦。


  尖锐的火警突然撕裂天空。他们猛的回头,从远处看见从剧场上升起的浓烟熏黑了雪和云,人群中尽是惊慌的尖叫,侦探抓住一个反应快刚逃出来的人询问情况,得知这个时间段正好是剧场特地空出来安排的魔术秀的彩排日,几乎所有的负责人员都在里面。


  烈火腾空而起,灼烧着他的心。


  侦探慌忙拉着女友的手跑向剧场,看见旁边剧场外一圈人群一阵骚动,刚一眨眼睛人们就将剧场围了个泄水不通。人们的窃窃私语、担忧的讨论,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耳朵,一时几近要把人逼得发疯。

  “有人正在把小孩从窗户口上扔下来!”

  “这可太疯狂了了!”

  “消防车叫了没,消防车?!”


  侦探抬眼,果然看到话语中的疯狂举动,差不多三四楼的高度上,下面有人接应,将孩子们正一个一个救离火海。


  火舌蹿起直抵天空,流动的橙色与夕阳红水乳交融,滚滚灰色的炊烟把整片天空都一口气剪得破碎。


  “他还在里面!”


  最后一个孩子被抛下来,随后他听到在屋子内部似乎有火焰突然爆发出一声咆哮。火星迸射到空气中,缓缓消散,夕阳的光辉却深深浅浅地落在了坍塌中的房墙,火的光照亮了每个人的面庞,他蓝色的眸此刻也被点燃,正熊熊燃烧,几乎要将其融化。


  然后,他看到了,他相信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在那飞溅的火星,炽热的火海中,突然出现了一个人。他就是这样掉下来的,仿佛与火焰和浓烟尽情跳足了探戈后已经失去了知觉的躯体,正径直去追随引力在空中坠落。


  那是他短暂碌碌的一生中所欣赏过的最绚烂的魔术。


  他惊讶于自己竟然如情感被封锁般没有任何知觉,白色的身影在逐渐下坠,就像虚拟世界的幻影。坠落的过程在他眼中变得格外漫长,宛如慢镜头一般每一秒每一帧都清晰到可以数清对方的呼吸。风贯穿他的耳朵,四周都安静下来了,他耳鸣到只能听到那一种声音。


  他忽然有一种错觉。


  就好像他并没有死,魔术师让身体里内在的生命在变形,变成另一种东西,变成一只白色的鸟,飞走了。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四周喧嚣忽然消失,人们蜂拥挤上前,将一块不大的地里里外外地包围,而透明的空气将他分离出一个隔离的世界,他几乎无意识地被庞大的人流连推带搡地撞来撞去,心中的那个声音越来越大,几近掩盖了身边所有的嘈杂。

  ——他要变成鸟飞走了。

  他听见耳朵里的声音轻声道。


  他好不容易站稳跟脚,看清了人流将他推挤到的地方。被照成金色的鱼鳞云在天空里流动,光秃秃的树枝噙着一抹落日吐露着胆怯的希望。


  那具在地上炸开的身体仿佛因为失去了生命而显得更加自由了,肢体在他的眼中不断扭曲、变形,最后幻化成一个停滞的飞翔姿态。


  他的眼角抽搐了一下,腿肚子开始痉挛,迟来的痛觉正一点点在他身体里炸开。他感到一阵恶心,中午没消化完的味道开始在胃里翻江倒海,他痛苦地蹲下来,在把手指伸进喉咙干呕的同时,头顶的树枝上掉落下几片如雪般洁白而光滑的羽毛。


  他没有带走我,一个人,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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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一点反馈感谢阅读。



复读:想要评论_(꒪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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